编辑访谈丨胡昊(@MrF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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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长江,男,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区人,1968年生于湖北省秭归县。1990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广州市,任《羊城晚报》编辑中心图片总监。出版有《广东大裂变》、《最后的三峡》、《纸人》、《三峡日志》等著作。2005年至2006年,担任连州国际摄影大展学术委员,2006年兼任中山大学传播学院课程副教授。2016年4月,颜长江受邀作为“侯登科摄影回顾展1978-2002”的研讨会发言嘉宾,在研讨会上做了精彩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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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侯登科不是老哥们。我认识他,但离得比较远,也没说过几句话,可就是这几句话让我看到了老侯的个性,所以至今印象都很深。

侯登科是伟大的摄影家或者大师吗?我觉得这不重要,也不能轻易下这个结论,不论对谁来说,“大师”这个称号都要审慎。但是,侯登科作为一个文本的意义却是巨大的,我们需要这样一个文本,而且也确实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成为这样一个被大家观看和研究的文本。对我来说,研究老侯的意义不只在摄影,因为研究这个人的历史和他的照片,也是研究我们当代20多年的文化史,我们这一代人的心灵史,像以前有诗史互证,摄影和历史其实也可以相互证明。但很遗憾,这个工作到现在为止还是极为欠缺的,而我觉得我们的评论界最该做的事,恰恰就是把我们这20多年的心灵史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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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登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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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波主编《侯登科:飞去的候鸟》(左),包括侯登科日记、文论、作品及图录在内的准全集《侯登科的世界》


说起老侯,我觉得他的文字可能要比他的摄影还重要。在这次展览之前,我只有他的一本书,就是陈小波编的《飞去的候鸟》。以前他在世的时候,我不太喜欢他的文字,觉得啰啰嗦嗦、用力太猛,后来却越看越有味道。从感性的层面来说,我能在老侯文章中感到他那种充沛的生命力,他是平民里的英雄,而这样的人是适合探讨人生的。从理性的层面来说,老侯是一个思想者,他不仅是影像的思想者,也是文字的思想者,我们很难看到有摄影家或者评论家可以像他一样,既能看,也能说。从80到90年代,再到2000年左右,中国的纪实摄影经历了从兴起到形成,再到成熟的过程,你要说谁能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集影像、观点、思考于一身,那可能就是他了,或者说他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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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登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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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登科作品


另外,我还要说说他的摄影语言。我们说一个人强,得弄清楚他到底强在哪里,我到今天也不敢说我弄清楚老侯强在哪儿了。以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拼命地想找出老侯在摄影上到底有多大突破,我在文章里说他有一种中国式的语言,但当时说得比较笼统。直到今天我才突然觉得老侯的“强”终于可以具体化一点了:付羽在发言中提到他发现在侯登科的照片中,视觉中心和趣味中心有时会不太一致,而晋永权则发现侯登科的照片里总会出现几个并置的决定性瞬间,我觉得这都是非常精彩的判断。除此之外,我还要加上第三个点,我发现侯登科对中长焦的运用很不错,要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长焦在纪实摄影家那里是比较忌讳的,因为这个焦段很容易让照片带有沙龙的风格,而侯登科的很多名作,甚至是那些最打动人的作品,却是用中长焦镜头拍出来的。如果用书法界的一句话来说,这就叫“不染时风”,侯登科不会像现在的很多摄影师一样追赶时尚,他就拍自己的。他当然也可能会受到西方、中国思想的影响,甚至可能受到沙龙摄影的影响,但在他的照片中却很难看出来什么师承关系,这就是老侯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我就说他的《四方城》比较失败,因为拍四方城的时候,他也是用广角镜头,照片里的视觉中心和趣味中心也是一个,那和玛格南摄影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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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城,侯登科作品


另外我还在发言中提到了中国摄影评论的滞后:首先从绝对数量上看,摄影家是要多于评论家的。现在年轻的摄影人视野更加开阔,没什么束缚,可以说也出了一些成果,但评论家或者研究者却没有跟上,更别提什么指导性了。我认为我们这个时代缺乏大的思想者,缺少像老侯那样勇于直面历史命运,替大家也替自己思考的人。这十几年,从90年代的谈解构,到2000年推崇个人主义,再到这几年的价值重建,可由谁来重建?有人说要回到孔孟,我觉得那肯定不够,也有还提倡全盘西化,恐怕也有点问题。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真的提出什么好的、成体系的价值观,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包括像今天作为侯登科研讨会嘉宾的我们也都非常茫然,摄影好像更多地成了一种技艺,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不是思考的工具。回想我们中国的历史,我发现很少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老侯的意义在哪里?其实不是因为友人对他的深厚情感,不是因为同行的敬意,甚至也不是因为他拍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真的影响了很多人。老侯是个发光体,他在燃烧,你靠近他就有能力,你远离他可能就会有点茫然。至于那些侯登科是纪实、非纪实,还是现实主义的说法,我觉得也不重要。因为摄影家首先要忠于自己,一个是以现实主义为目的的摄影师很可能只是一个机械的工匠,他们很难将摄影,甚至是摄影的记录功能推到新的高度。即便是观念摄影,有的人欺世盗名,有的人就是有智慧,这其实和形式没什么关系。

最后再说一句,我们应该像老侯一样,不能只顾着眼前的苟且,眼前就是远方,就是田野。


(根据颜长江在侯登科“摄影回顾展1978-2002”研讨会上的发言和对颜长江的采访整理而成,承蒙深圳越众历史影像馆提供侯登科作品图片)